爱国主义的误区

林思云


 《东北风》第101期登载了倪少伟写的批评我“从爱国热情所想到的”一文的文章。 倪文代表了目前中国一种“对外强硬”立场的观点，体现了一种激进的爱国主义情 绪和思潮。

 也许是历史上中国太多次被外国侵略的缘故，在很多中国人心目中形成一种僵硬的 公式化爱国主义“理论”，认为历史上对外强硬的“主战派”一定是爱国的，对外 妥协的“主和派”一定是卖国的。这种激进的爱国主义论调表面上看冠冕堂皇，但 我们回顾一下历史就会发现，激进的爱国主义不但没有使中国获得国际上的尊严， 反而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 1894年，清政府的“主战派”不顾“主和派”的意见坚决主张对日本宣战，结果 造成割让台湾和2亿3千万两白银战争赔款的巨大灾难。如果当时清政府能够考虑 “主和派”的克制意见，中国就有可能避免这一场割地赔款的巨大灾难，日本也不 会因为得到一笔战争横财而迅速发展起来。1900年，清政府的“主战派”更是支 持“爱国主义”的义和团，狂热地对西方各国宣战，结果导致了4亿5千万两白银 的巨额战争赔款和俄国侵占中国东北全境的巨大灾难。如果当时清政府不支持义和 团的狂热爱国主义行动，中国就有可能免去巨额的战争赔款之苦，而这项沉重的战 争赔款是造成中国经济难于顺利发展的要因之一，国民政府一直到1939年才将这 一笔巨额的战争赔款还清。中共在总结多年的经验教训时，得出了一个深刻的教训： 在历史上“左”给中国带来的灾害远大于“右”。中国人不应忘记这个用血换来的 经验教训。

 不少人认为用军事抗争的手段解决问题就是“有民族气节的、爱国的”，用和平妥 协的手段解决问题就是“没有骨气的、卖国的”。这其实是一种僵化的教条爱国主 义。轻易对外国使用武力并不是一个国家强大的象征，对外国的克制和妥协也不是 一个国家软弱的象征。孙子兵法的第一条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为最上策”。一个国 家即使遭到他国的挑衅，也应该以克制的态度尽量避免使用军事手段来解决问题， 使用武力是到了万不得已时才使用的最下策。目前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国家采取“受 到挑衅就立即进行军事报复”的僵硬方针。1980年，伊朗的革命派把美国大使馆 的人员扣为人质，这无疑是对美国的挑衅行为。但美国对此进行了克制的反应，并 没有采用过分的武力报复。中国政府对这次中国大使馆被炸事件采取了比较克制的 态度，这应该说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 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对敌人进行主动出击才是民族英雄，对敌军避而不战就是民 族败类。不少人因此而批评蒋介石在抗战期间对日军避而不战是贪生怕死的可耻行 为，这其实是一种片面和幼稚的观点。中国在抗日战争中之所以能够取得最终的胜 利，也是得宜于蒋介石的不战不降战略。当时中国军队如果主动和日军进行军事决 战，中国军队由于装备和素质的原因，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蒋介石的不战不降战 略，使日本的军事优势无法施展出来，同时又把日本资源有限，经不起持久消耗战 的弱点突显出来，把中国的军事劣势变为战略优势，最终拖垮了日本人取得了最终 胜利。共产党对日军也同样采用避而不战的战略，当年彭德怀向日军发起主动出击 的“百团大战”还受到了毛泽东的批评。

 在处于军事力量劣势的情况下，采用不战不降的战略而取得最后胜利的战例，在古 今中外比比皆是。当年司马懿对诸葛亮的挑战就一直避而不战，甚至对诸葛亮送给 他妇人衣服进行的侮辱也忍耐下来,一直拖到蜀军粮草用完而不战自退，是为人称 道的英明战略。因为司马懿知道如果打起仗来自己绝不是诸葛亮的对手，可是如果 避战不打，诸葛亮再聪明也没有用武之地。其实当时日本人并不怕中国军队和他们 决一死战，最怕的就是蒋介石的不战不降战略。这种战略使日本陷入了无法自拔的 战争泥潭，完全看不到取胜的希望。

 另外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士兵不怕死，美国士兵怕死，所以打起仗来中国可以 用人海战术来打败美国。在50年代的朝鲜战争中，中国“不怕死”的人海战术还 有施展的空间，可是未来的战争将是士兵并不直接照面的高科技战争，取胜的一方 将是装备和智慧上的强者。这次北约军队的士兵没有和南斯拉夫军队直接照面就打 赢了战争，对中国是一个很好的借鉴。士兵的“不怕死”精神在未来的高科技战争 中几乎没有任何价值，指望靠“不怕死”的精神来赢得未来战争是非常过时的想法。

 在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的停战谈判上，李鸿章曾试图劝说日方不要割让中国的台 湾，他说：“如果日方要割让台湾，中国人的子孙后代就会进行无尽的报复，日本 的子孙后代将永无宁日”。现在的局势好象在应验李鸿章的话，日本虽然已把台湾 归还了中国，仍还有不少中国人念念不忘地要复仇。正如倪文中所说：“本着‘杀 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为人基本原理，让他们还债，他们将变得一无所有。”

 可是如果我们从务实的态度来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复仇计划几乎没有实现的可 能。现在世界已进入了核武器时代，军事大国们都不敢使用核武器的原因就是因为 核战争只能导致双方的共同毁灭，中国也绝不会在一场核大战中取得任何利益。如 果中国用核武器把美国变成焦土，中国自己也要变成焦土，而胜利者将是旁观的日 本和俄国。如果中国向美国、日本和俄国同时投掷核武器的话，结果只能导致中华 民族从地球上的消失。

 21世纪是科学技术的世纪，中国如果不能在科学技术上战胜美国，就不可能在战 场上战胜美国。美国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科技经济军事大国，如果中国以敌对的态 度处理与美国的关系，中国不仅得不到美国的先进科学技术，中国自己的经济也无 法顺利发展。日本和德国的发展都是建立在与美国友好的基础上，而苏联与美国对 抗的下场我们也都已看到了。这次科索沃危机中俄国以非常务实的态度来处理与美 国的争执，既没有损害俄国的利益，也没有搞僵与美国的关系。俄国的务实做法值 得我们深思。

 希望激进的爱国者们能够冷静一下头脑，多从务实的方面来考虑一下中国的未来。

1999年7月9日写于日本